失血性休克

江南记己亥日记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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元日前二日归,母亦至,作团圆。次日新桃换旧符,置蒲石兰梅作清供,纳福。出门观腊梅,谓元春探春焉。

初一,拜母,谒岳丈。票圈见西蜀花氏携酒食书作祭文于考妣坟前,藉草对灵界作家常语,酹酒焚书。又荻花遮面,卧坟后受日,觉腹饥,欲啖供肉。枕书嗅花,听蜂看蛛,酣眠时辰方罢,真蜀中奇士。时竹杪夕照,烘若祭火。

初二,与母语。谓姨娘前得一梦,梦邻家谢世人坐坟前供案旁,烟斗搭案角,寂寥以待,案空且斜。他处人纷纷已洗碗筷,似是餐毕。翌日,姨娘问邻家儿“有上坟否?”答曰“未及矣,欲春节后上。”姨娘道昨夜所托之梦。邻家儿亟办酒食往三十里外之祖坟,至,见供桌果斜。

居东有桃花源,野村菜畦,人杂居曲巷叠屋中,思乡里之景,每至,望若海市于此。尝作《居东野游记》记此中景象。

今城中年淡,欲一睹桃花源中人,纷然年景也。将至,竟新砌高墙艮于前,攀墙张望,参差屋树下狼藉满村巷,屋宇门窗尽空,亟垫石攀入。

沿巷中行,昔日门下老者、街角贾者、道中聚谈者、嬉玩孩童者、梁上来往之燕者,种种恬淡淳原之人物,倏忽荡然。尝鸡犬田园之景今若翻覆,全村劫掠一空,床柜衣帐倾地,数猫游荡其中,鸣啼极饥且哀者。寻年景而不得,不觉叹息,桃花破碎,踯躅残村孤我一人,亦竟未有心怵者。

日西坠,空村蒙夕霞暮色中,刹又近夜,黢无灯火,窗树影影洞洞,夜风骤过,乱物磨曳,声若鬼闻,踏步于巷中回响,寂寞遗世。无奈绕村一匝,越墙而去。

初四,竟早觉,拉帷,惊见大雪满窗,素云四垂,闻窗外有戏雪声,亟入园观雪。蒲兰覆裘,松桂缀玉。盆山青峰白谷,囤云停霭,檐上积半尺,忽然滑脱,坠地四散,霰入领怀,星星其凉。望远千家叠宇,雪云莫辨,梅映其上,若赭黄洇染净宣。寒鸟一羽,倏忽云外。

刘鸢见栖园雪下之蒲,叹曰“蒲尚能耐寒如此耶!”其不知,蒲本野草,荒溪寒涧无处无之,苦寒本其天秉,今人反宠于案头几座之内,视为娇草贵种,惮怕风扰霜侵,孰不知,此夺蒲之天性也,天性即夺,则蒲多不能生。

初五生炉饮茗。今岁之水仙已开毕,早于去岁,然绿梅方露白隙,大迟于去岁也,去岁此时已雪瓣累累,茶烟蒸腾期间矣。

初七,人日,见蜀中杜甫草堂游园极盛,登兄言今又增诗碑“万千头”,回读《茅屋为秋风所破歌》,叹盛景唯是杜甫身后富贵矣。又其有“黄四娘家花满蹊”句,即若是黄家见今日之草堂,何苦杜甫佯装寻花看邻家女焉,必会坐收邻家花也。戏曰:

草堂已非旧亭台,诗碑如林茅如裁。

何苦佯装晨练过,四娘主动送花来。

除夕即是立春日,次日春节,叹节气之妙。

初七日,收《草堂》一期,刊《栖园词选》七首,是选栖园秋词焉。草堂字酬海内最贵,主事者梁平不使草堂贫也。曰:草堂字因梁平贵,应是杜甫嘱后身。

初八,京城大雪,票圈观颐和园、故宫景象,万物辄隐,顿入古朝。

《梁书何逊传》:“逊为扬州法曹,公廨有梅一株,逊常赋诗其下。后居洛,思梅花不得,请再任扬州。至日,花盛开。逊于东阁延诸名士醉赏之。”何逊真梅痴也,真“洛阳可比扬州好?不爱牡丹独爱梅。”

初九,连日春雨,湿寒料峭。过翠湖,翠藓新发与草齐,红梅数树,已盛放逾半月,与杉树羽叶同为夜雨坠地,花叶辄物中之秀者。此梅花瓣圆,最宜作寿阳公主之梅花烙也。

暮归,道边一大株绿梅,缀花蕾如雨,待几日晴发,定披若雪覆也,得句曰“雨日约与梅花雪,待于晴时此香发。”

十一,江红谓冬是“欲梅欲雪天时”,今连日湿雨是什么天气耶?答曰:奈何天气也。

云台江阳公子道栖园先生福安:“妙文每读,甚觉雅致多有。若至魏晋竹林,或检六朝书简,或晚明闲闲。”公子雅意而主人面赪也。

桃阳而梅阴,牡丹阳而芙蓉阴。栖园自觉如此。

侧把壶今东瀛人唤为“急须”,以为东瀛名矣。孰不知宋黄裳有《龙凤茶寄照觉禅师》诗:“寄向仙庐引飞瀑,一簇蝇声急须腹。”其自注曰:“急须,东南之茶器。”明郎瑛《七修类稿》谓“近时人又以贮酒之器谓之急须,亦止为一饮字讹之。殊不知古人以溺器为急须,乃应急而须待之者,反又不知其义,可笑。”栖园以为,郎瑛是可笑之人矣,东瀛茶器多自唐宋传入,沿用至今者,定是古名。依黄裳言,宋人点茶,以釜烧水,然釜多大,亟不待其时,以侧把壶烧少许以可快快点茶也,乃谓之“急须”。

十三,晚起开霁焉,不时辰又徐徐云眼合。往园中,腊梅半落,绿梅半开,蒲经冬若未减半分翠绿,拾蒲中腊梅,为鸟啄雨侵者,落花如金珠,回斋中投龙泉高足盏中,嗅作寒香气。斋中春兰开若伸舌,绿萼蕾方吐信。又凡斋中之蒲一一搬出受日。烧水饮茗凡三种,读《绝妙好词》数篇,填《恋绣衾?早春》一阕,曰:

一抔金珠碧玉瓯。漫检点、只魂片愁。春试雨、霏霏下,洗寒香、连月不休。

晴窗一阵相呼鸟,卷湘帘、瓶上影幽。置绿蒲、拨红炭,竟黄昏、松响满楼。

是夜写《王氏家谱》就,累一载收集理誊之功、序跋之力,乃成为一卷,再查漏补疵,可敬向祖宗矣。

与儿谈诗,道有诗四,一别一送一逢一赠,必合而读之方得异趣。为:唐高适之《别董大》“千里黄云白日曛,北风吹雁雪纷纷。莫愁前路无知己,天下谁人不识君。”唐王维之《送元二使安西》“渭城朝雨浥轻尘,客舍青青柳色新。劝君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”唐杜甫之《江南逢李龟年》“岐王宅里寻常见,崔九堂前几度闻。正是江南好风景,落花时节又逢君。”宋苏轼之《赠刘景文》“荷尽已无擎雨盖,菊残犹有傲霜枝。一年好景君须记,正是橙黄橘绿时。”

见一古画,江中一舟,舟子运桨,老者扶杖,中一盆菊花开正盛,是古人好雅常携花草游焉,为宠物,若今日之携猫狗游。

得宋吉州窑玳瑁盏一,金纹老沉,底一墨书繁写“飞”字,恰吾之名也,昔植蒲仙馆主人吴谁堂得“吴谁之印”汉章,喜作古人遇,今吾又作吴谁堂之喜也。此盏又与前得之底刻“王”字之建盏并置案头,则栖园姓名全也。诗之曰:

吉州玳瑁建州毫,千年笔墨千年刀。

一朝盏底齐名姓,喜运腕底白雪涛。

得东瀛人昌澄画马图大轴。马栗色,体丰而鬣洁,四蹄作腾跃状,矫矫者昂然,绝为唐风也。上一干老樱,瓣作花雨飞,数点落马背上,马作爽意,鸣嘶不已。极是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也。

得东瀛人赖山阳诗稿一帧,装帧精雅,牙轴缎面。诗曰“醉归相邀宿吾家,呼取山妻又煮茶。推枕剔灯同不睡,一瓶空影对秋花。赖游归路君夷来宿,山阳外史题。”行草文气洒然,绝雅逸之作也。赖山阳,江户时人,广岛藩士赖春水长子。名襄,字子成,号三十六峰外史,京都经营书斋山紫水明处。善交游文人墨客,著《日本外史》《日本政记》《山阳诗抄》《日本乐府》等。

得元龙泉划花鬲式炉一,翻唇束颈,鼓腹,口二竖绞绳耳,惜残补。颈饰回纹,外腹三组卷草缠枝。釉色青润若梅子。虽底有窑裂可透,然瑕不掩瑜,为龙泉香器中佳者。

得吉州窑小罐,通体酱釉,老润如油,盈手一握,小器大气,配牙盖作香粉罐焉。

杜甫诗“红豆啄残鹦鹉粒,碧梧栖老凤凰枝”,是倒装也,正则是“鹦鹉啄红豆残粒,凤凰栖梧桐老枝。”此用或为原失平仄,克力为之也。又如其“久判野鹤如霜鬓,遮莫邻鸡下五更”。

李白诗“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,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”,可缩略为“昨日不可留,今日多烦忧”耳。古诗“青青河畔草,郁郁园中柳。盈盈楼上女,皎皎当窗牖。娥娥红粉妆,纤纤出素手。”同可为“河畔草园中柳,楼上女当窗牖,红粉妆出素手”焉,然略减如此,乏回环生动之味矣。

自《诗经》以来,以景起兴为常,若“青青河畔草”者,汉乐府诗“青青河畔草,绵绵思远道。远道不可思,宿昔梦见之。梦见在我傍,忽觉在他乡。他乡各异县,辗转不相见。”古诗十九首中“青青河畔草,郁郁园中柳。盈盈楼上女,皎皎当窗牖。娥娥红粉妆,纤纤出素手。”杨炯则化用为:“郁郁园中柳,亭亭山上松。客心殊不乐,乡泪独无从”。

十五,逢雨水日,雨水连旬焉。今日何处“花市灯如昼”、“一夜鱼龙舞”耶?唯“灯火阑珊处”搬绿萼梅于石几上,取宋龙泉划花葵口碗及清浅绛仕女碗,各盛元宵三枚,登兄谓“三元”者,向园中摘枝头桂花撮许,撒其上,金玉清透,听雨声于绿萼下慢啖之,谓:“夜雨隔明月,梅花作上元。”

海上江左秦三叶子读《蜀中记》谓“如梦陶庵,此意自佳似三泖六桥间。”秦亦有癖之人也。

十六。微雨过湖边,红梅沐雨开,若粉颊缀泪;老柳一株,枝叶脱尽,青丝勾勒阴天下,梅柳入目,忽得诗末句,乃全其四句曰:

再向湖边微雨斜,青苔寂寂若山家。

玉人不知何处去,唯见老柳伴梅花。

老子函谷关遗《道德经》西去,不知所踪。《后汉书》载:“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”。西晋王浮有《老子化胡经》,言老子“西出关,过西域之天竺,化浮屠教化胡人”。老子长释迦摩尼七岁,孔子尝问道于老子,释迦摩尼与老子交亦未可知。明人李贽《复邓石如书》谓“李耳厌薄衰周,亦遂西游不返,老而后出家者也。”老子之道应入佛家。老子先云“吾有大患,为吾有身;吾既无身,而有何患?”佛谓“生灭灭已,寂静灭为乐”则与老子同也。而后道家以老子为宗,然仙术道士修炼以长生不老,则去老子之道千里矣。

有数字不可繁写,若茶几之几、古人云之云、太后之后、丰采之丰、玩耍之玩。

罗大经谓杜甫句“江莲摇白羽,天棘梦青丝”是佛语也,虽非的确,亦得三分禅机。

上元后四日,往前日所见大绿梅树下,花方破萼,莹莹满枝头,是初雪焉。闻香抚蕊,盘桓久之,不觉日暮灯上,自花枝见看灯,恰作窥月观也,正林甫有“月黄昏”佳句,遂借其一句,诗曰“道外忽逢林处士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。又折一枝横斜有态者归。途中见己灯下影若墨画,正《栖园主人携梅图》也,叹妙极。归斋中插明龙泉划花梅瓶中。

上元后五日,日稍暖,有阳春之感。于西园中种竹百竿,腊梅桃树三五,汲池水灌之,不觉夕霞如紫绡盈天。

上元后六日,鲁中虫二,插红梅一枝,谓“唯有东风旧相识”栖园对之曰:“教开二月脂粉花。”

上元后七日,得元磁州窑牙白梅瓶,莹润修拔,空列于“雪山行旅图”下,问人曰:“爱插红梅插绿梅?”有言宜白,有言宜绿,灰兄之“人去残英满酒樽,不堪细雨湿黄昏。”诗妙。韦兄“插罢红梅插绿梅”亦妙思。登兄“龙游梅,枝虬花白,更显瓶之古色”极精思,惜龙游难得矣。

上元后八日,复雨,至西园竟雨歇。植桐、榴、玉兰、绣球、海棠、蔷薇十数株,覆土即日暮矣,竟又雨星星下,坐阶上听疏雨打叶声。池上红梅闹一树,于灯影中横斜生香,折二三枝,谓“西园晚折梅,微雨一骑归”也。即归,斋中量其偃仰,插昨日牙白瓶中,置“快雪帖”下,白瓶红梅墨帖,亦登兄所谓“得古色”者也。向左见之谓“颇有红楼梦,宝钗房中土定瓶插一只梅花的清雅。”阿四赋诗曰“快雪时晴梅正艳,愁雨连绵暗流香”。

向左读《蜀中记》,谓“不忍卒读又竟二日内读毕,已是吾床头之书也。”

金陵有眉山苏氏后人眉山堂者,博雅好古,案头月白紫斑钧瓷梅瓶插红梅一枝,疏朗横斜有度,斑色其花,月色其瓶,瓶之形釉与花之色态绝合也。

凡近日所记,悉是梅事也。

惊蛰前五日,翠湖红梅雨中如粉面明珠,胭脂正红,尽食之,若梦游仙境,填《如梦令》一阙,曰:

霖乱更生梅妙,午醉不除绶绕。门外过人声,偷猎胭脂愈俏。休叫,休叫,却又长长低啸。

惊蛰前四日,雨点滴下,园中腊梅了了,白梅未开即入鸟腹。读书看花,一日慵倦。夜涂临古册二帧。

且安谓:“山茶此本最古,旧时寻常,终归冷落,余常见诸宋明画图中,爱其正色。今市中杂色以贵,以致遍地妖艳。”余亦爱山茶单瓣长芯者,东瀛所见雪色者亦佳,西园应植之。

前三日,往嘉禾。访邵三房,茗谈,观其所藏造像、古甓,为海内最富者,悉闻其砖事画事,尤吴藕汀遗事为佳谈,所访之事当录为《访邵三房记》焉。携甘露小砚、黄龙拓、吴藕汀书数种,赴多晴楼笑我、春秋亭星伟夜聚一餐,啖极畅,俞兄谓“今青铜器日贱,昨见一罍二十万成交,前数几年,百万物也。”笑我兄道,“方见有刘氏者于月河摊上掷十二万金购得一黄花梨盒,顿为风闻。”

夜于春秋亭中摩挲古器,所藏造像、砚、铜锡甚富,是夜见觅砚者一,臂搁者一,其两般秋雨庵主铭臂搁以十万金携去。栖园所见一宋铜觯瓶,值八万金,案头之张鸣岐铜手炉,款“冬无寒日,春有回时”,价二百万金,王凤江者则数十万金。余视不奇者辄价不菲。至夜欲归,关中有来觅砚者犹席地掌灯,孜孜以求。

得金磁州窑梅瓶一,螺纹,黑釉白肩,极瘦且高,为鸡腿瓶者。金人善马,此瓶蓄酒插马袋中,驰行无弹出之虞。今之梅瓶名自清末始,以其口狭体修,恰与梅枝相宜,以酒瓶作花瓶也。宋时亦称经瓶,上听经毕,宴中饮酒所用。

“万岁不败”汉至晋凡三百年不衰,其品以致数百,多浙地出,江西所见一枚而已。其同“万世不倾”、“万岁不发”、“王氏冢无开时”同意,祈墓永安存焉。

李白傲睨一世,目空天子,唯低首一人。常诗道:“月下沉吟久不归,古来相接眼中稀。解道澄江净如练,令人长忆谢玄晖”;“蓬莱文章建安骨,中间小谢又清发”;“我吟谢朓诗上语,朔风飒飒吹飞雨”;“三山怀谢朓,水澹望长安”。谢朓者,南朝齐人,宣城太守,善五言,与谢灵运为“大小谢”。

惊蛰日,掘得樱桃河芙蓉三株。古美听周君说园林,沈君唱昆区《游园》。夜席谈,有何君善沪语者说唱《金铃塔》及绕口令数种,吐字清圆滑转若连珠,技惊四座。

得螺壳水盂一。螺削半,刻皮留三足,镌字画其上曰“春晚妆初罢”,与向得之锡瓶铭文“日转晚妆楼”异曲同工之妙也,印文不识。字划拙硬,皮壳老润,贝光七彩,应是清文人自娱之物也,与前得之“无心绣到双蝴蝶”木签同出“寸园”。

龙抬头后一日,西园种芭蕉、芙蓉、绿萼梅诸木,又芟园木徒枝者。攀红梅树上小憩,枝动花瓣坠若红雨,亟以面受花,鬓颊咸香。观花枝交横阴空上作“女”、“壬”字。

惊蛰后五日,樱桃河上樱桃花开若横云,其干盘虬者又胜梅,有淡云轻风之致。暮见蒙中摄云山夕辉数照,题其曰:“无事闲看天,山南起云烟。芒锋徐徐下,一瞬三万年。”

得元龙泉“天之美禄”小方碟,四边斜出,开窗印其四字,底印鹿一,角蹄栩然,顾盼有态。周浮祥云,是谐音“天之美鹿”者。夫又《汉书》载:“酒者,天之美禄,帝王所以颐养天下,享祀祈福,扶衰养疾,百礼之会,非酒不行。”或碟是酒具也。

得明佛像一尊,模塑白胎,出金陵河道中。趺莲花座上,璎珞满头胸,衫薄,面丰意慈,举左掌胸前,垂右掌膝上,掌心辄向外。无畏与愿成之意。

得卧鹤熏炉,铜铸,修颈长喙,中空,羽翅为盖,东瀛未满百年物也。

惊蛰后六日,见研观翁有“日下抱松”影,与栖园前日之“月下携梅”影真双清图也。

插花,唐宋瓷,以北窑花器为上,朴素以托花之娇态,南窑器精巧已如花,插花莫若无花。上之三代之铜陶器,古绣随所点缀一二花叶即活色生香。若下之明清青花五彩粉彩,糜极皆无能插花者。虽然,栖园此论又弗能一概论之。

惊蛰后八日,保定端居斋飞笺曰:“栖园道兄伏惟:贵笈收悉,蒙赐宝翰,不胜感荷。栖园兄富藏精鉴,知见高妙,德行如一,福当攸归。仆为后学,既弊且愚,还望批评,俯赐教益。即颂时绥!弟温钊顿首”言辞极温隽,文士也。复其曰:“蒙贤弟不弃,高誉之言,惶恐不已。初涉铅椠,稚拙之极,还望不吝赐教。久雨时晴,顺颂春安。栖园即日。”

午后绿书海上探明珠。夜见瓶中梅花落,集于木盘中,栖园自蜀中归来,尝有“每逢思人数梅花”句也,伸纸题诗上。宣城有石氏售古物者,以“仰慕古文明”行于市,自觉琐而无首尾,遂依意篆书“慕古堂”贶其。其亦顿觉确且佳。

前日西园劳作,指臂强硬,作小字笔颤不能,今日再试却益稳于前,乃劳作亦练功也。

春分前六日,途中见红白玉兰大开,继以紫李、寒菜。柳树笼绿烟,风已吹面不寒也。

春分前五日,郊行踏春。作《浣溪沙?春郊》一阕,曰:

未去冬衣暗自嗟,春光佳日岂须赊。从来野客少邀遮。

几处流莺穿柳树,半园英蕊乱樱花。小桥忽过暖风斜。

晋庭奉王浚为龙骧将军,于蜀西造船十载。浚古稀之年,起兵二十万,直下建邺,吴败,天下一统。所徙蜀人有善制砖者,自铭为“蜀师”,栖园乃谓其“龙骧遗工”也。嘉禾邵三房寄来“蜀师”砖二枚,刻铭如此。

一故实:支公好鹤。住剡东峁山。有人遗其双鹤,少时翅长欲飞。支意惜之,乃铩其翮。鹤轩翥不复能飞,乃反顾翅垂头,视之如有懊丧意。林曰:“既有凌霄之姿,何肯为人作耳目近玩!”养令翮成,置使飞去。

春分前四日,西园植藕三十余本,筐以土,沉池中。池水落花如绣,风来涴漾。傍池老梅开已阑珊,花稀,益发清瘦,竟胜于艳腴时,枝枝如画本,是老梅宜作清瘦观也。

得南宋青白瓷瓜棱小罐,釉荧蓝,上鼓腹,荷叶盖,所谓小器大气者,略如此。罐身作上下两半,对接成型。

得湖田荷叶印花盖盒,惜拼。釉蓝极细美。内又有一隔盘,是三件一套,应闺阁胭脂水粉之器,前所未见。

得唐越窑覆莲瓣盖盒,八瓣,印刻绝美,鼓敛有度,中洼处一曲蒂,惜磕缺且土沁,然已然为越窑中之精者也。

得南宋吉州窑鼎式炉,褐底撒釉窑变,金黑相间,略得玳瑁之意,吉州此炉形制,非常所可见。又吉州窑束口罐,大小若渣斗,应非人谓其茶入者,釉润,金玳瑁斑绝美,惜缺补且拼。

得浅绛茶盅,画溪山屋树,篱前水边,高士拽杖而立,笔法若大痴者。题“杖藜人立夕阳天。玉堂仁兄大人正,弟长春赠”,款书绝富书卷气。底钦“同治年制”,全品如此,实难得饮茗雅物。

春分前三日,园中蒲缸、粥缸植藕四本,花时粥缸可搬于案头随所赏也。室中之插梅辄萎凋,一一去之,瓶亦揩而收之,是梅季结矣。换画,挂《樱花矫马》图,及《一枝寒香》图,去岁画《春水鸳鸯》,修竹桃花,双鸳点萍,今日看来颇合时宜。见兰又开一种,移案头画下嗅赏久之。饮茗而眠。

白玉兰,别名望春,木兰科、玉兰亚属。紫玉兰,别名辛夷,木兰科、木兰属。木兰矮瘦于玉兰,花晚于玉兰,香过于玉兰也。

《本草》载辛夷:“夷者,荑也,其苞初生如荑,而味辛也。”荑者,“茅之初生也”。《诗经》云:“手如柔荑,肤如凝脂,领如蝤蛴,齿如瓠犀,螓首蛾眉,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。”

前日赏西园玉兰,此花开过春方至,故名望春。今日闲填《踏莎行?望春》一阕:

燕影浮烟,苔痕泫露,乍晴乍雨行人路。隔篱别院对空阶,高枝点点重重素。

玉面低回,檀心掩护。羞藏浅晕闲情绪。临风轻解雪霓裳,春光欲到销魂处。

虫二又买鱼喂鹤,诘其曰:“屠鱼饲鹤,是为道乎?”

张九龄有“相知无远近,万里尚为邻”,用词尚粗,莫若王勃“海内存知己,天涯若比邻”曲雅也。

嵊州二戒善画白石一路,随所见花草鱼虫无不收纳笔下,其道“似与不似之间,化客象为心像,以点、线、面、色彩,乃至肌理来抒写胸中逸气,方为写意也,拘泥细节形似往往难出神采,与写意相驰甚远,物我两忘心手相应又何其难得,须时时留意物我感应心无杂念方可偶得。”是为画论。

嘉禾有先贤吴藕汀者,出身酒行富家,善词曲画印,历国变而贫,居南浔五十载,号南林异客。词犹精,气韵类纳兰,所著十数种,《词调名索引》为词界圭臬。暮年画臻善,黄宾老一路,写胸中丘壑,清润过之,是词人之故也。困顿半生,然命寿,终归故土,自善终。其有《乳燕飞?哭献儿》词,人极囧绝处也,曰“天道何为者。把人间,诸般患难,集吾身也。痛悼黄门未两载,又折兰枝庭下。真比拟,心头肉剐。四壁徒然无葬殓,耐西风,兄姊寒衣卸。浑不尽,泪珠洒。生才十月娘尘化。更孱躯,那堪无乳,哭啼昼夜。剔尽残灯常达旦,阿父声吞喑哑。这怨恨,千言难写。但愿吾儿泉下去,试追寻,汝母同欢话。傍墓侧,有依藉。”每读罢每欲涕。

春分前一日,夜雨晨晴,暖甚,桃李樱花玉兰开缀林间。红樽青草,灰影白丝。暮阴重,归途沐疏雨中,闻滚雷周旋脑后,是万物复苏,一春又始矣。

燕京杨典乃鬼才,博客风行时为友,善琴,好诗,著鬼怪异志,所画亦如此。今微博又见,少觉稍归人类,亦操笔墨,所画山水花鸟若草书,枯笔乱勾,肆意点染,狂娟之徒也。其道“突降八度,乍暖还寒。“还”字古音应读“旋”,现都读“环”,再几年估计全读“孩”了。”戏谑隐忧,亦分流君子也。

莞城谁堂拾得广玉兰落叶,面若龟甲黄熟斑驳,谓其“一叶玳瑁”也。其先有密眼梅妃竹则一枚,谓其“客舟听雨”,意在物外,谁堂风雅可窥一斑。

春分后一日晨,早觉,谓:“天白鸟啼人初动,失眠辗转梦魇中。”暮向翠湖观花,竹外桃花,桃柳争春。得“竹外桃花花外柳,柳竹谁得胭脂多”句。

虫二读《戊戌日记》谓“王兄真名士也,何方人。”答其曰“槛内。”虫二道:“槛内槛外一念之间”,复其曰“一念又在因果之间。”

无锡大濛飞笺道苦:“菖蒲大会者,反菖蒲含蓄之物态,取名可笑,东道置吾谏若罔闻,无奈。”又道:“兄之文字真好,点滴都从心性中流出。”

春分后二日,害风寒。涕泪肆淋,高烧,呼气如焰,腰髀酸痛,若锻于炉上。体无倚卧之力,头昏昏,眼不得开,闭目若横浮云中。

含涕写毕《水绘园图》,原清沈复应冒襄后人写,垂柳板桥,清溪竹篱,屋数椽掩映园林中,远处古城墙及田畴遥霭翠竹间,应是极近原貌者。今人写水绘园图多见奇峰异山,文人附会,作美好臆想耳。

春分后三日,鹤炉焚香,挂《高士送桃图》,风寒稍稍定。

园中观鸟。鸟善鸣且细腻者,多体娇而羽彩,善藏于茂叶处展吼,惮于见人,秃枝孤干,未尝得一落。

春分后六日,入蜀,所见桃樱花开若彤云。海棠谢花,诸木皆葱茏其绿。日色正好,是龙泉满驿桃花时节也,惜不得往,想客蜀年月,一骑盘山,极其游冶之欢也。

次日至彭镇,民居木构瓦覆若乌龙,连绵春田烟畴间。中有铁、棉、扎纸、修面诸铺,人恬然期间,所见田园气象,若倒流三十年光景。有观音阁茶馆者,明季一庙,易为茶馆,四壁绘语录标语及天朝太祖像。中大池蓄水,池边一灶,堆壶其上,气蒸云缭。掌柜须发花白且长,袒臂背,注汤泼茶,应客穿梭不辍。竹椅木桌百十,人散坐其间,盖碗匀净,茶色如春水。日斑自瓦隙下,落地若金钱。人横斜坐卧昏醒桌椅中。闲赋半日,亦不觉驹隙间事也。

清明前六日,日高而起,栖园郁李枝枝繁开若松树尾,绒绒出墙外。桃花一树,与翠竹映发,朵朵印卷帘上。缸蒲盆蒲辄抽花炷,茸茸可爱。藤桂梅榴南天竹辄芽,择虎耳与蒲数盆置斋中几上。夜犹有寒意,叹“仲春夜似折梅天”矣,连日风寒未得畅饮,遂生炉煮水,连啜数盏,枯渴一解。

次日出,日益佳,随所处着眼辄花,樱、梨、碧桃、辛夷、寒菜、垂丝海棠,轻云浓霞,人行若仙境中,摄梨花数帧,色与云天无二,谓“若非嫩叶扶眼角,最难描摹是梨花。”赏花不觉天晚快,日色欲尽花含烟。

田园游昆山水秀庭院,兼赋诗。园石花木甚雅致,约一造访焉。

清明前四日,穿老闵行樟树道,隙中西日下泻,过眼若波光,滟滟粼粼。至汇江路,一铁道,有阍者,杆牌俨然,轨道绣与春草同生,似少用者。道边樱花五七棵,红心雪瓣,轻拂轨上,天无纤云,时雀鸟与铁鸟飞过。轨上观之,绝是东瀛春景也。樱本花木,随所见之不奇,然游赏仿佛异域者,如此处,亦绝少而奇焉。名此日所赏谓“日?本国?汇江路鉄道?桜”,益可状其神貌。

扶桑国改年“令和”元年,语出其国《万叶集》:“初春令月,气淑风和”。为我唐时,东瀛大宰府统帅大伴旅人,效兰亭雅会,于宅邸设梅花宴,邀三十二人,人赋梅歌一首,大伴序之,收《万叶集》中。集会歌序辄脱胎于兰亭,此二百载后东洋之兰亭余绪也。抄为《梅花歌卅二首并序》“天平二年正月十三日,萃于帅老之宅,申宴会也。于时,初春令月,气淑风和。梅披镜前之粉,兰薰珮后之香。加以曙岭移云,松挂罗而倾盖;夕岫结雾,鸟封縠而迷林。庭舞新蝶,空归故雁。于是盖天坐地,促膝飞觞。忘言一室之里,开衿烟霞之外。淡然自放,快然自足。若非翰苑,何以摅情?诗纪落梅之篇,古今夫何异矣!宜赋园梅,聊成短咏。”

清明前三日,裁纸写栖园藏书画题签十数轴,以存藏取赏之便。

见宋林洪《相鹤诀》,抄以存之:“鹤不难相,人必清于鹤而后可以相鹤矣。夫顶丹胫碧,毛羽莹洁,颈纤而修,身耸而正,足臞而节,高颇类不食烟火人,可谓之鹤。望之如雁鹜鹅鹊然,斯为下矣。养以屋,必近水竹。给以料,必备鱼稻。蓄以笼,饲以熟之食,则尘浊而乏精采,岂鹤俗也?人俗之耳。欲教以舞,候其馁,置食于阔远处,拊掌诱之,则奋翼而唳,若舞状。久则闻拊掌而必起此食,岂若仙家和气自然之感召哉!今仙种恐未易得,惟华亭种差强耳。”

杨梅非杨非梅,是果团团如梅而花茸茸如杨也。

清明前一日归里。今春暖于往岁,千里长程,绿杨初缀鹅黄,高耸若城墙,雀巢其间,时跃高枝上。垂柳扬扬,下三五桃花成簇,浅红深红间植,桃红柳绿竟可野雅如此。

沂河滩涂千里青麦,尽望不及。南数里又一大河,白水甚阔,北岸拢船数只,摇轻漪中,南岸沿河势开百亩桃花,十里胭粉,余无他物,恍若神仙境界。

往北,山依鬓外起伏,山趾屋宇横斜,曲径隐约春木攀援而上,危崖有亭,峨然其上,山石裸处劈若抱石皴法。田缘有林木成排,柳松杨槐疏密横斜交柯,俨然大涤子笔下物。

西望日下荠麦青青,菜花灿碧,陌上桥头,河岸池边,屋舍白墙隙间随所盈目,人垂钓桥栏,过路田间,辄掩映黄花中。远望人家屋树层叠明暗,蒙蒙笼烟霭里。

清明日,携酒食香纸,随族伯族兄往陵上拜祭先祖。坟辄先由族兄弟修葺一新。祭奠毕,与儿坝上寻茅穗,是《诗经》中所谓“荑”者,苞中嫩时清甜可口,儿时所嗜之野味也,寻不得,采野花数茎而归。

得宋吉州窑金玳瑁束口罐,大小若渣斗,应非人谓其茶入者,釉润,金玳瑁斑绝美,惜缺补且拼。作点茶建水可矣。又吉州窑金玳瑁酒精瓶,不知酒精瓶之名因何而来,作香箸瓶反恰宜,斑金灿,然抚之甚芒,是坑枯而釉燥,若水坑则釉润。又吉州窑三足鼎炉,褐底撒釉窑变,金黑相间,釉色灰沉,略得玳瑁之意,一耳残,釉斑与罐与瓶不可同日语,或是元物,然吉州窑炉绝少,所见唯此一例,与上得之吉州窑酱色小罐作吉州窑香具一套。又白吉州梅花荷叶小盖罐,釉色牙白,腹横刻一枝梅吉州窑中之白者,盒罐瓶多有此制。

得一印模双凤盖盒,釉蓝如新,印痕清晰堪为头模。一井以为模线过细腻,凤尾无力,盒内有修胎指痕,盒底火气大,判为新仿之物无疑。寻另三行家道此理,云是无此理也,釉胎皆善,盒虽模压,亦有修胎,且此器为大者,雅藏斋更细道此种形制平底应为元,宋则有矮圈足,此又得新知。问禅兄更示数行里师家,判真,直言接手此器,亦快人也。粤中自在兄道,此种粉盒为宋末元初之物。釉面莹润,浓淡若白粥水米汤状,釉下胎骨清透。仿者胎细腻死密犹胶质状,釉色均然不通透。

得类越窑清釉罐,上鼓腹,釉润若新葱之色,形修佻若梅瓶之韵,作栖园蓄茗佳器也。

得青白瓷香箸瓶二,一高足盘口,腹弦纹,釉白中泛蓝。一若酒精瓶,点彩,每四褐点成菱形,亦少见者,惜口残。

上巳后一日夜,蕙兰盛开二穗,搬斋中,挂“春逐鸟声开”立轴,相映素雅,香生一室,人若坐香雾中。

古一昼夜十二时辰,以子丑寅卯作记,西时一昼夜二十四时,一时为一时辰之半,乃称新时为小时也。又,古漏内有立箭,上作刻,一昼夜记为一百刻,刻钟近十五分。

上巳后二日午后未时半,空中突生千里玄云,自北来,所至处雷电轰隆扑闪。一时东西成线,南北朗昏,泾渭分明。霎时,云竟与楼齐,远近树木皆成墨色,一室皆黑,恍夜生白昼中。云阵若驱若赶,龙卷虎奔,翻墨腾烟,伴狂风大作,雨滂沱而下,倾盆倒缸已不足道也,雨未及落地,为风挟裹,空中积撞成白浪,瞬移百米。地上积潦莫寻去向,顿成河池。不过刻钟,风雷随乌云南去,雨骤止,天渐明,薄云游丝徘徊如水墨,远近树木复现新绿。

连日日暖,栖园草木辄绿叶成荫,竟已暮春矣。前年自京都龙安寺溪中移来菖蒲俨已爆盆。配石胧月金叶栩栩,夜搬斋中清赏。斋中蕙兰香益胜。闻兰在若即若离之间,香随鼻息丝丝缕缕,方香清味澹,若花上嗅探则酽烈气恶,是置兰于不义也,非是闻兰之法。夫人兰之处,若君子相交,益其淡如水也。

康有为自诩:“千年以来,未有集北碑南帖之成者,况兼汉分、秦篆、周籀而陶冶之哉。鄙人不敏,谬欲兼之。”又道“吾眼有神,吾腕有鬼”,是何等张狂妄大之言论。白蕉评曰:“康长素本是狂士,好作大言惊俗,其书颇似一根烂绳索。”栖园抚掌称快。

上巳后三日,往天津卫。江南已暮春,北地则仲春也,万树新绿,桃花樱花停霞堆雪。青杨矫矫始正飘絮,日下万点若鹅毛雪,纷纷扬扬,直扑人眉睫,落地卷作大小羽丸,顺风旋滚。落草丛者柔柔绒绒,积若初雪,是东坡词句“似花还似非花,也无人惜从教坠”也。

天津有制“毛猴”者,以辛夷花苞作猴身,以蝉蜕隆鼻做首面,蜕前鳌作股足,余爪作臂爪,虽不及小指大,望若活物。又各猴以轿箱牌匾鼓吹,长街屋树,张灯结彩作嫁娶状,若灵异世界,真奇巧绝也。

天津元时名海津镇,明建文二年,燕王朱棣起兵过此地,以“靖难之役”篡位,故更名天津。

上巳后四日,自天津还。见近日邵三房“蜀师”皆由刻者交付,遂夜书刘禹锡诗“王浚楼船下益州,金陵王气黯然收。千寻铁锁沈江底,一片降幡出石头。”以释“龙骧遗工”之义也。偶翻南朝宋刘敬叔《异苑》,见“晋武帝太康八年六月,王浚园生瓜,三茎一实。”一夜见浚二遍矣。

偶得句:春醺人心动,吟诗常不工。三两菜黄蝶,袅娜过墙东。

朱文公曰:“今日秀才,教他说廉,直是会说廉;教他说义,直是会说义。及到做来,只是不廉不义。”上蔡先生云“今之士大夫何足道,真能言之鹦鹉也。”而今指鹦鹉为凤凰者,又如何道哉!

夜者,日之余也。终夜不寝,必如孔子;鸡鸣而起,必如大禹;坐以待旦,必如周公。则今日之孔子、大禹、周公多矣,一笑。

上巳后六日,游西园,花色褪而绿叶新,四围如翠屏,唯见海棠残红,渌水掩映枫梅下,所植池荷已雏雏出水。前日骤雨,春复料峭,春暮矣,坐阶上听游禽往来,碎鸣不已。依张可久格填《殿前欢》一阕,曰:

弄瑶音,海棠枝上落游禽。寻春露重红消甚,木叶成荫。

杨花入梦深,梅豆藏思侺。袖薄寒难禁,云雷过了,月在江心。

栖园蕙兰开,二枝花满,馥郁一室。夫蕙兰开花若春笋成竹,初为一鞘,久不动,天暖,枝萼出鞘中数日便过尺,梗发而苞隆,舌吐而瓣张,花缀久,香不散,烈于春兰者。又见海上予达盆中养风兰,碧茂,花开若建兰中嫩白者,芳洁可爱。夫风兰属天门冬兰科,本附生树上,野俗气矣,若盆玩则顿雅。又见嘉禾建彪岁岁有珠兰赏,夫珠兰亦名金粟兰,属胡椒目金粟兰科,花形如粟,兰香故也。如此,乃风兰珠兰皆非兰也,附兰之名耳。

谷雨前四日,惊闻法兰西巴黎圣母院塔楼引火,继而蔓延,一时赤焰冲天,白烟成云,日为之昼晦。昔入游,壁骨高峭,阴涩幽寒,今竟付火炬中,呜呼,八百年物矣,万物皆有寿哉?

晋王嘉《拾遗记》载:“昔始皇为冢,敛天下瑰异,生殉工人,倾远方奇宝于冢中,为江海川渎及列山岳之形。以沙棠沉檀为舟楫,金银为凫雁,以琉璃杂宝为龟鱼。又于海中作玉象鲸鱼,衔火珠为星,以代膏烛,光出墓中,精灵之伟也。昔生埋工人于冢内,至被开时,皆不死。工人于冢内琢石为龙凤仙人之像,及作碑文辞赞。汉初发此冢,验诸史传,皆无列仙龙凤之制,则知生埋匠人之所作也。”知秦皇墓汉初时已开。

又汉文帝时,四夷宾服,有献驯鹊,若有喜乐事则鼓翼翔鸣。《淮南子》云“鹊知人喜”也。今谓“喜鹊”者,应由此始,见为祥瑞也。

唐王维常画《辋州图》,山谷盘郁,云水飞连,意在尘外,怪生笔端。秦太虚云:“予病,高符仲携《辋川图》示予曰:‘阅此可愈病。’予喜甚,恍然若与摩诘同入辋川,数日病愈。”知太虚是心病矣。

晋庭奉王濬为龙骧将军,于蜀西造船十载。濬古稀之年,起兵二十万,直下建邺,吴败,天下一统。所徙蜀人有善制砖者,自铭为“蜀师”,栖园乃谓其“龙骧遗工”也。砖罕出,仅见海盐、扬州十数枚,今费数日之功,钝铭滥竽于嘉禾三房之“砚遇蜀师”大展也。

谷雨前三日,晨立园中,见藤桂之内竟有巢,一斑鸠卧其上,羽灰褐,颈白斑,目如豆,视良久,咫尺眼前,相见不惊。嘻!栖园者,风花雪月、蜂蝶鱼虫尽栖之,焉少鸟乎?今鸠栖之,息羽歇爪,随所出入。竟日不出者,笼也。笼一鸟于栖园中,非鸟之所愿,亦非吾之所愿也。

出见晚樱落地铺若锦绣,去岁于兰丛苔砖间赏落红,惜花填词,今匆匆踏过,叹“樱花一梦来还空”矣。

清康雍二朝时,沪上吴淞江上建二座水闸,新闸在老闸西三里,嘉庆年,闸间集贸甚盛,闸之北犹原野田畴。至开埠,闸北拓为市用,始呼“闸北”也,后设闸北区。前年撤闸北而并入静安,闸北之名自不复存焉,今略记之以志不忘。

谷雨前一日,游滴水湖。沧海之侧,一滴成碧,苇渚杉湾,鹭翔鲦游,蝌蚪聚水藻中动若洗墨,蛙间鸣于苇草间。晚樱弄粉,步与清风言语,观沧海得新诗数首。又于滴水流集结友论诗,签为临港诗者。

谷雨日,往佘山。午后阴云雨丝,似是节气略做交代。桐花大开,一树紫铃。

晋王嘉《拾遗记》载“屈原以忠见斥,隐于沅湘,披蓁茹草,混同禽兽,不交世务,采柏实以和桂膏,用养心神,被王逼逐,乃赴清泠之水,楚人思慕,谓之水仙。其神游于天河,精灵时降湘浦。楚人为之立祠,汉末犹在。”

南朝宋刘敬叔《异苑》载“长沙罗县有屈原自投之川,山明水净,异于常处。民为立庙在汨潭之西岸侧,盘石马迹尚存,相传云原投川之日,乘白骥而来。”

所知,水仙者,屈子也。二书所记略同,当可比勘也。

佘山归,途见槐花开,缀若玉。恨不能手把而啖之也。

栖园为绿荫所覆,几不得有立人之处。择一盆蒲回斋中,见根处累累若葡萄状,色如娇玉,不知为何虫之卵,或为蛞蝓蜒蚰者。

次日搬盆之大者,见盆沿内蜒蚰一躯,疲态,再察草下,见三枚若昨日之卵,量其数计百枚有余。此物经冬不死,春则寻侣而交择地而产,一而百,越年而千,思来可怖,趁卵而未孵时快快除之,否则夏秋满园蠕虫矣。

《拾遗记》载,瀛洲“有树名影木,日中视之如列星”,今瘿木亦此名,或从此始耶?

谷雨后五日,打马江南,一骑飞驰。步韦骧韵填《洛阳春》一阕,曰:

叶叶生春惊绝。香枝团雪。嘚嘚打马傍花行,叹忘系、双丝结。

绿树白楼清切。幽歌接月。结庐此境苦无方,应有恨、肠千折。

嘉禾春秋亭道“金石铭刻或为作者寄情寓志、学问考据、友朋酬赠,是真文创。除此之外不过官家、爆发户奢侈用品,亦或民俗工艺。”是道文玩真意也。

得青白瓷盖盒二,一为芦雁,衔草而翔,羽丰而神翩,周作瓣边,釉色显青绿,虽非头模之印,亦称佳品。其二工略糙,印牡丹一枝,六边起线,方盒者,聊可藏物。

立夏前九日,祝岳丈古稀寿。途见青蒿丛生,摘一茎分与儿嗅且论之。清明时江南有俗食青团,为艾蒿之青汁调糯米粉为丸蒸食。端午节则与菖蒲同扎立于户前,以驱虫祛邪。诗经曰“呦呦鹿鸣,食野之蒿”,今有医师屠呦呦者,研青蒿素以为医疟疾良药,名其助功哉?

此季樟木旧叶褪尽,与晚樱落花同归根土。蔷薇一夜尽放,墙头篱上,灿碧夺人心目,香清甜,特落日下观之,面敷金粉,若娉婷玉人,摇曳微风夕烟中。又有含笑矜若婢仆,不扬不争。花六瓣若荷,钱大,牙白紫晕,半开者味最勃郁,香如醇醪,暮春开而似秋桂者,唯含笑也。

夜拓近刻之“蜀师”砖铭五面,砖归三房而铭以留存焉。于园中蒲盆搜得蜒蚰卵五六,灯下观之累累,皆若琥珀凝脂,掷出园外,若孵出,直去之不迭矣。出近得之珊瑚红蒲盆二,留白描金,沿二缺,植鸳湖金钱,红碧相映,栖园蒲盆又添一双也。扫叶剪草,园内花木绿满峥嵘,开春一来,才几日事焉!

“弄堂”非音“弄”常音也,是“龙”四声,为沪上方言故。清梁绍壬《两般秋雨庵随笔》有记曰“今堂屋边小径,俗呼弄堂,应是弄唐之讹。宫中路曰弄,庙中路曰唐。字盖本此。”夫“唐”者,人多晓李唐一朝之义,实唐处今地太原临汾,夏前为部落,夏时为尧封地,称唐国,商时为侯唐,或为侯爵。李渊世袭祖父李虎唐国公,虎为北周大将,以军功获封。李渊任太原太守,时曰:唐固吾国,太原即其地焉。今我来斯,是为天与。与而不取,祸将斯及。”是欲作尧舜也。唐其本意为“陶”唐地出陶也,后作“虚夸”论,从“口”,《说文》解为:“大言也。”若“唐突”“荒唐”。乃唐有三朝,此二外,乃李煜之后唐。

立夏前六日暮,徘徊樟木下。樟皮干辄黢若浓墨,上绿藓生若毫鬣,遒枝蛇屈蟒蟠,凌空欲飞。花缀枝叶间,细若粟米,香亦甜细,久乃得句曰:“新花还求栖凤落,老干亟待化龙飞。”稍工耳。想江南有旧俗,若得千金,则门前植樟树二株,埋花雕十坛。待女二八,树随人长,酒同人熟,女出阁,则伐樟制大衣箱二为陪嫁物,樟香以无虫蠹之虞也,掘酒以宴宾客,谓“女儿红”者。

次日过翠湖,疏雨,填《青玉案?翠湖春暮》,词曰:

樟花细细鹅黄雨,尽洒向、湖心去。野苇浮桥谁与度?一枝红萼,依稀烟渚,妆透娇无语。

湿襟络石层阶路,阶上琼琚缀无数。双鹭经湖知哪处?西泠桥畔,卖花声住,为觅春愁句。

元人之画,人在画外;清人之画,画中无人。

清末金石大热,人皆临池碑帖,作浓墨大籀,中以伊秉绶最为显,今人多知之,其实,习张迁碑诸帖甚多,伊变法甚,其显名亦甚。董玄宰所谓“书家以肖似古人不能变体,为书奴也。”不出古人窠臼,古今书奴何其众哉。

所谓假日矣,不过卧一榻清风,见几点落花,听数声啼鸟,而消世虑。

立夏前四日,西园盘桓半日。向所植玉兰、青桐、紫藤、绣球辄芽,蔷薇开花二色。荷出幼叶,为蜜虫所害,秃若焦黑。市红鱼二十尾,投池中,作濠梁观,兼除孑孓之患也。又择浓荫处藉草而卧,野卉入嗅,闭目听啼鸟间过,或摘头上紫李而食,酸脆清甘。观暮云如排座,若“列仙论天闻”者也。

立夏前三日,榻上读书,园中看二幼鸠竟孵于巢中,茸茸可怜,闻音张喙待哺。巢虚,母鸠应外出觅食也。

午后郊行,映日看篱上蔷薇,粉若美人娇面,是“粉光依约认倾城”也。过长桥,一径通野村,畦圃交错,青杨下有大池,灰鸭彩鸳游荡杨荫柳影中。岸有竹篱,杂养白鹅灰兔,若右军遇此,不知费墨写《道德经》几篇矣。外樟林陂塘一望尽碧,人垂钓绿荫中,水湄荇菜金钱,辄齐璜画中物也。得句曰:“一径通野村,遇辄右军孙。立看垂纶久,白石笔下魂。”

归生炉饮茗,出清浅绛仕女盖碗及盅杯,于旧榉木条案上?昔归,对园而饮。小儿闻茗至,饮而道近读《虞初新志》有义鸠篇,相与论之。园中母鸠不时而返,踞巢上看人。我亦看鸠,对之作《栖园巢鸠歌》。

立夏前二日,就昨日所历填《虞美人?春晚》一阕,曰:

晴光弄粉蔷薇架,小坐茗初罢。杖藜人立夕阳天,鬓里裁诗春短、畏啼鹃。

一池树影琉璃碧,红鲤深无迹。露门芳草月萋萋,门外醉扶人过、响高低。

见栖园《虞美人》词,荆溪道:“栖园词可续《花间集》也。”苏州留堂谓:“栖园应出词集也。”栖园应之:“瓜熟尚需时日矣。”

立夏前一日,集宋吉州窑三足鼎炉、玳瑁香箸瓶、香碟、香罐于清大红酸枝方盘中,作春夜香事。金斑酱色,虽非龙泉湖田碧翠白玉之色,竟别有暗雅之致。曰“湘笔珊瑚架,沉香玳瑁炉”也。

栖园主人五记之《蜀中记》

《江南记》《域内记》《域外记》《栖园日记》筹备出版中……

捧阅大著,如同拾诗数片晚明。悠悠斯文,溶于今世,不禁笑由心生。-----余秋雨

气韵古朴,行文优雅,似与前人松下泉边品茗、听琴,一脉心香,旷渺袅袅如泣如诉如怨如慕,在喧扰中回归宁静。-----赵忠祥

栖园主人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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